李永芳被押往京师绞监候，倒不是对他的判罚还有什么异议，而是朱燮元提议先留他几天，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他的这些部下，虽然答应了不杀，但也不会继续让他们留在辽东了。
但这样一来，...
风雪如刀，割裂长空。索额图率军疾行于辽东冻土之上，马蹄踏碎冰霜，留下一串深陷的印记，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颤抖。他身披玄铁重甲，肩头积雪未扫，眉宇间却无半分倦意。三日前自盛京出发时，天象异变，乌云压顶，雷声隐隐自北而来??那是不祥之兆，也是征伐之始。
“大人，前方三十里便是复州城外断龙岭。”副将哈朗策马靠前，声音低沉，“据斥候回报，多济叛军主力盘踞城中，另有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游弋于南坡，似在等待明军主力会师。”
索额图勒住缰绳，抬手示意全军止步。他凝视远方那片被灰雾笼罩的山峦，嘴角微扬：“断龙岭？好名字。龙脉中断，则国运倾颓。可若斩尽逆鳞，反倒能借势重生。”
他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火漆已破，字迹潦草却清晰：“辛健俊未死，已于七日前潜入锦州大营，与洪承畴密谈三夜。其所献之策，乃‘内外夹击，逼宫换主’八字。”落款无人署名，但索额图一眼便认出是费扬果暗线所传。
“果然来了。”他轻声道，将信纸投入火盆，火焰腾起一瞬，映照出他眼中冷光如刃。
当晚，大军扎营于野猪沟。寒风穿帐，篝火摇曳。诸将齐聚中军大帐，听候军令。
“此战非仅为退敌。”索额图立于地图之前，指尖划过复州、右屯卫、锦州一线，“而是要借此机会，把藏在八旗血脉里的毒，一刀剜出！”
众将屏息。
“多济叛乱，看似突兀，实则早有预谋。三年前，他随辛健俊巡边，曾私自调动两牛录兵马越境接应一支不明商队。当时我便怀疑，那并非普通走私，而是与明廷细作勾连。如今看来，辛健俊早已背叛大金，而皇太极之死……”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绝非暴病那么简单。”
帐内一片死寂。
“所以？”一名佐领忍不住问，“我们是要先攻复州，还是直扑锦州？”
“都不。”索额图冷笑，“我们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会攻复州。”
他指向地图上一处荒废驿站??青石驿。“此处地势险要，扼守南北要道，且背靠断龙岭峡谷。明日清晨，命前锋佯动逼近复州，制造强攻假象。主力则连夜绕道青石驿埋伏。多济若真蠢到固守孤城，便让他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若他想突围南逃与明军合流……”他缓缓抽出腰间短刀，在地图上一划，“那就正好落入我们的口袋。”
诸将恍然，纷纷领命而出。
子时刚过，天尚未亮，三千精锐已悄然拔营。雪仍在下，掩盖了行军痕迹。索额图亲自殿后，望着远处复州方向隐约可见的烽火台，心中默念：辛健俊，你机关算尽，可曾想到，我会以你设下的局，反布杀阵？
两日后，战局如索额图所料展开。
叛军果然中计。见正白旗主力逼近复州城墙，多济急调南坡骑兵回援，欲趁其立足未稳发起突袭。谁知半路行至青石驿峡谷，骤闻号角齐鸣，滚木?石自两侧山崖倾泻而下，箭雨蔽空，伏兵四起！
“杀！”哈朗率左翼冲出，刀光闪处，血溅雪原。
多济仓促应战，阵型大乱。不到半个时辰，两千骑兵溃不成军，残部向西南逃窜。索额图坐镇高岗，冷眼看着败兵奔逃路线，忽然下令：“放一路，围两路。”
亲兵不解：“为何不全歼？”
“留活口。”索额图淡淡道，“我要他们把‘索额图大破叛军’的消息，亲手送到洪承畴帐前。”
果然，三日后，锦州前线传来消息：明军主力暂缓推进，洪承畴召集群臣议事，似对局势产生动摇。
与此同时，复州城内守军士气崩溃。第三日深夜，城中火起，内应开门献城。索额图兵不血刃收复古州，缴获大批粮草军械，并俘虏多名叛军官佐。
审讯之中，一人供出惊人内幕：辛健俊早在半年前便通过辽东商人秘密联络洪承畴，承诺助明军破盛京，条件是事成之后封其为“辽东王”，统辖女真旧地。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太极临终前最后一道密旨，并非传位于阿济格，而是拟立幼子博穆博果尔为嗣，由代善、多尔衮（虽已故）、索尼三人辅政。而那份密旨，正是被辛健俊联合内廷太监焚毁，随后散布“暴毙无遗诏”之说，才使得阿济格得以迅速掌权。
索额图听完供词，久久不语。良久，他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命快马送往盛京费扬果手中：“查宫中内侍名录，凡崇德八年以后提拔者，皆拘押待审。另，彻查皇太极寝宫火灾当日值守人员，若有辛姓或汉人出身者，立即控制。”
他知道，这一刀，已刺入大金最深处的腐肉。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十日后，索额图挥师北进，直逼右屯卫。此时明军已得叛军溃兵报信，知女真内部并未完全分裂，反而因索额图连胜而士气高涨，遂不敢轻举妄动。洪承畴亲登城楼观望，见索额图军容严整，旗帜猎猎，不禁叹道：“此子用兵，如老吏断狱，步步为营，毫无破绽。若女真有此人执掌大局，恐辽东难图矣。”
幕僚劝其暂退，待春暖化雪后再图进取。洪承畴犹豫再三，终下令全军收缩防线，退回锦州固守。
消息传开，盛京震动。
阿济格欣喜若狂，连颁三道圣谕：加封索额图为“奉命大将军”，赐紫貂冠、黄金印，许其节制五旗以下所有边防兵马；更下令全国祭天告祖，庆贺“国难转安”。
朝堂之上，昔日弹劾索额图之人纷纷噤声。莽古尔泰闭门不出，豪格摔杯怒骂：“他不过是个外姓大臣，竟敢凌驾于贝勒之上！这江山还是不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代善却只是抚须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唯有费扬果接到兄长密令后，不动声色展开行动。
短短五日，宫中十余名太监被捕，其中两人供认曾受辛健俊重金贿赂，参与销毁遗诏、伪造病历之事。更有甚者，一名老御医招供：皇太极并非猝死，而是长期服用一种名为“参苓散”的补药，其中混有毒性极隐的“鹤顶红”，每日微量摄入，三个月内可致心脉衰竭，状若自然死亡。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阿济格闻讯，当场吐血晕厥。
醒来之后，他第一句话便是：“辛健俊……该千刀万剐！”
随即下旨追剿余党，凡与辛氏有关联者，不论官职高低，一律革职查办。一时之间，盛京城内风声鹤唳，株连数百人。
而就在这场清洗达到高潮之际，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北方传来：失踪已久的辛健俊，竟出现在科尔沁草原，现身于蒙古察哈尔部首领林丹汗之子额哲帐下，并带来一封书信??声称愿联合蒙古诸部共伐盛京，推翻阿济格暴政，恢复“先汗遗志”。
真假难辨，但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代善立刻上奏，请求暂停对外征战，集中兵力稳定内部。豪格亦趁机发难，指责索额图“专权跋扈，结党营私”，要求削其兵权，交还虎符。
局势再度紧张。
就在此时，索额图却突然传回一道奏疏，全文仅八字：“贼心未灭，臣不敢归。”
随后，他在军前宣布：即日起，正白旗改称“忠勇军”，脱离原有八旗编制，直属“奉命大将军府”。所有将士效忠誓言，由“效忠大汗”改为“效忠大金社稷”。
此举形同造反。
阿济格暴怒，欲下旨讨伐。代善却拦住：“不可。如今外患未除，若自相残杀，只会让明蒙联手有机可乘。不如暂允其权宜之计，待平定叛乱后再行清算。”
阿济格咬牙切齿，最终含恨应允。
而索额图，已然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一个月后，忠勇军奇袭右屯卫侧翼，利用投降的叛军诈开城门，一举夺城。明军措手不及，仓皇后撤百余里，红夷大炮尽数遗弃。洪承畴被迫议和，遣使求见，愿以退还右屯卫、释放战俘为条件，换取边境停战三个月。
索额图接见使者，只说一句：“回去告诉洪承畴，我不是来谈判的，我是来赢的。”
使者惶恐而归。
三日后，索额图挥师东进，目标直指当年辛健俊起家之地??苏子河畔的赫图阿拉城。那里不仅是努尔哈赤兴起之所，更是整个女真精神象征。若能收复此地，并公开揭露辛健俊弑君篡诏之罪，便可彻底瓦解其政治合法性。
沿途百姓闻风归附，许多原本观望的中小部落纷纷遣使投诚。就连一向桀骜的建州女真三部，也派长老前来犒军，表示愿意“听候大将军调遣”。
二月初八，忠勇军兵临赫图阿拉城下。
城中守将原为辛健俊亲信，本欲死守，却被部下绑缚出降。索额图进城当日，命人在祖庙前设立祭坛，当众宣读辛健俊七大罪状，包括“弑君、焚诏、通敌、谋逆、蛊惑蒙古、残害忠良、僭越称王”，并焚烧其画像，告慰先灵。
十万军民跪拜，山呼万岁。
有人高喊：“大将军当摄政王！”
呼声如潮，连绵不绝。
索额图立于高台，寒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头望向北方??盛京的方向。
他知道，最后一局，即将开启。
而在盛京皇宫深处，阿济格独自坐在乾清宫中，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面前摊开着一份名单：那是费扬果呈上的最新调查结果??宫中近半侍卫，皆由索额图旧部替换；户部粮饷调度，已有七成听命于“忠勇军府”；甚至连他的贴身太监，也被查出收受赫舍里氏贿赂。
“他这是要逼宫……”阿济格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代善缓步入内，拱手道：“小汗，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阿济格冷冷道。
“索额图功高震主，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然此时若动他，必致天下大乱。不如顺势而为，册封其为‘摄政辅国公’，许其代天巡狩，总揽军政。如此，既可安抚其心，又能将其置于明处，便于掌控。”
阿济格冷笑：“你是想让我做傀儡皇帝？”
代善淡然道：“只要您还是大汗，就有翻盘之日。忍一时，方能保江山不失。”
阿济格沉默良久，终于颓然坐下，手中匕首落地。
三天后，圣旨下达：封索额图为“摄政辅国公”，赐九锡，可带剑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天下哗然。
而就在诏书送达赫图阿拉的那一刻，索额图站在城楼上，望着漫天飞雪，轻轻说道：“真正的权力，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拿的。”
他转身走入帅帐，提笔写下一封信：
“弟，时机已至。若我归来，便是新朝开启之日；若我不归……便让你的刀，替我说话。”
风雪依旧，战火未熄。
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