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刘淮下令发动进攻的同一时刻。
汉军栾城大营中,枯坐一夜未睡的何伯求望着东方的那一抹白色,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大声对军使喊道:“快!就是现在,传令各部出兵!
去告诉所有总管,就说汉王已经抵达获鹿,与金贼大战!若他们依旧是汉王的忠臣孝子,现在就与我一起去支援大郎君,围攻真定府!”
太原府。
石七朗站在大营门口,看着已经初具规模的大军列队出营,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太原城,转向了寿阳、平定一线。
“你们觉得一城一地的得失方才是最重要的,但我告诉你们,不是的!”
石七朗大声对周遭将领说道:“最重要的从来都是人!都是那些敢战能战的人!
汉王有言:得地失人,人地两失,得人失地,人地两得。
只要咱们攻下平定,堵住井陉,那么金贼与蒙兀主力,就会被彻底封死!到时候,太原也不过是唾手可得罢了。”
呼延丈八大笑出声:“七哥都不在乎晋阳侯的爵位了,他们又如何会扯后腿?”
原本因为需要执行战略无法进攻太原而显得沮丧的将领们也都纷纷笑出声来。
的确,最大的直接得利者都不在意了,其余人又能怎样?
石七却直接抚着胸口,作心痛状:“我他娘的怎么可能不在乎开国侯的位置?
把那群蒙兀人碎尸万段之后,我第一个回来打太原!谁都不成!”
在愈发响亮的哄笑声中,汉军迎着朝阳,向着井陉进发。
莫州,任丘城。
金国莫州知州高长秋刚刚睡了一个时辰,就被部下唤醒。
“怎么了?是汉儿贼攻城了吗?又或者是城中的哪家大户又闹事了?”
前来禀报的军官满脸诡异:“都不是,汉儿贼似乎是......似乎是撤了......而且......唉,我也说不分明,知州且快去看看吧。”
高长秋赶紧起身,来到城头上,向下看去。
隔着一条宽大护城河的汉军大营,果真已然寂静无声。
几十名前几日袭击汉军营垒时被俘虏的金军,此时却驾着一艘小船回到任丘城下,而那小船两片船帆上各还写着斗大的几个字。
前面一个是:“老子不玩了!”
后面一个则是:“民贼王胡之人头!”
高长秋望着那枚挂在桅杆上的熟悉人头皱起眉头,只是思索了片刻,就惊讶的睁大眼睛。
他快步来到箭楼中的舆图之旁,只是看了片刻,就捶胸顿足,泪如雨下。
他身旁的小校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高长秋:“知州,这是怎么了?”
高长秋泪水涟涟:“我被骗了!我被骗了!汉儿贼不是被我挡住的,而是故意留着我的!啊!!!陛下啊!!!陛下因为我在任丘坚守,亲自去了真定府。
却不知道,真定府乃是汉儿贼为陛下设置的陷阱啊!我害了陛下!害了陛下啊!”
小校连忙去看舆图,却终于沿着高长秋的言语发现了一个事实。
顿挫于任丘的五鹿军,还有停兵于博野、蒲阴的天雄军其实根本不用攻下身前的坚城。
只要齐齐向西进军,就可以轻易截断真定府与幽燕的联系。
可笑高长秋一直以为自己在坚守城池,为大金抵御敌人,却没想到汉军的战略目的一开始就没在这些城池身上。
小校看明白之后,却没有慌乱,也没有如同高长秋般哭出血来,只是保持了某种沉默,抚着高长秋的后背,为他顺气。
莫州军民与汉军厮杀,是因为感念高长秋恩德,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但金国皇帝算什么狗屁东西?也配河北汉人流下一滴泪吗?
小校转过头来,透过箭楼的射孔看向朝阳,心中莫名想起早就听说过的一句话来。
刘氏之攻,似若神鬼。
此等羚羊挂角般的战略调度,果真是鬼神莫测。
大概在同一时刻,扭头看向朝阳的还有攻势犹如鬼神的刘淮。
此时汉军主力乃是自东向西进攻,金军只能迎着朝阳来战,也算是一点小小的优势。
而在烟花升起,总攻发动的那一刻,刘淮心中不由得也想到了梁肃所念的那篇《楚汉春秋》。
这本书是刘邦随军参谋陆贾所著,真实性很高。
当时原本选择坚守的宛城,在刘邦简单的进行了一次夜袭之后就选择投降的原因很简单。
古代军队指挥,因为通讯能力的限制,导致军队指挥是非常不灵活,不及时,并且非常受天气时间和视野限制。
历史上真实的夜袭一般是全军打着火把,军队不停用鼓乐来维持秩序。
而刘邦的军队,却可以在“鸡未鸣”的黑夜中,“匿其旌旗,人衔枚马束口”长途奔袭,然后“龙举而翼奋”......如巨龙腾空,雄鹰展翅一般。一瞬间把行军纵队张开成战斗阵型。
一个不知兵之人,自然不能通过短短几十字,看出刘邦的天命神威,可能还会觉得宛城守军乃是孬种,被恐吓一下就会投降。
但很明显,当时的宛城守军却是知兵的,知道这代表着何等战力,所以才被一次军事表演吓得肝胆俱裂,绝望投降。
更加明显的是,如今在获鹿大营中的几名金军将领,与两名蒙兀大汗同样是知兵的。
眼见如汹涌潮水般沉默攻来的汉军甲士,站在望楼上的也速该眉毛额角一起跳,他缓缓转头,看向了完颜毂英,终于不复之前从容姿态。
“你这老鼠养的,竟然是想让他们蒙兀人,去跟这种兵马打?”也速该脸色狰狞,对着完颜毂英大骂出声。
脱里也跺脚拉扯也速该的胳膊:“安答,现在还说这作甚?这群金人已经疯了!咱们现在就走,让他们这些失了心肺的去死吧!俺看着他们怎么死!”
两名蒙兀大汗的失态是理所当然的。
金国与蒙兀联军之所以停留在获鹿,就是因为此地乃是井陉的出口,南北西三面环山,只要金军在东侧将口子堵死,就可以将蒙兀人控制住。
这也是两名蒙兀大汗表现的相当柔顺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只要蛰伏过这段时间,可以冲出去撒野了。
可如今这是什么鬼?
怎么汉军已经堵到了获鹿大营门口开打了。
而且这汉军怎么能精锐到这种程度?
你们女真人也是真牛逼,不愧为坐拥半个天下的豪强民族,面对这种兵马,都敢以分兵的方式来应对。
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死!
两名蒙兀大汗的气急败坏却没有引起完颜毂英等金军大将的注意与呵斥,因为他们此时也是失魂落魄,惊惧异常。
在场的许多人,包括完颜谋衍、完颜守道在内,都在大名府之战中与汉军交过手,知道汉军厉害,却依旧在如此直白的战力宣泄中,被刺激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完颜谋衍仿佛又老了十几岁,盔甲中整个人都佝偻下来,喃喃自语:“这是,三万多兵马......为何......为何三万多兵马,来到大营附近,我军竟然......竟然毫无察觉?”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完颜守道喘着粗气,半天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拉着完颜毂英吼道:“叔父!现在还不是言败之时,刘贼孤军深入,只要咱们能挺住,陛下就能出真定,来与我军前后夹击!
到时候,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完颜毂英失魂落魄的摇头:“这些事情,咱们都知道,刘贼用兵如神,又如何会不知道呢?
我现在反而担心陛下会亲率兵马来救援,说不定已经有刘贼兵马埋伏在沿途了。”
完颜守道愣了半晌,方才声音发颤的问道:“叔父,难道就这么干看着儿郎们被刘贼灭杀一空吗?”
完颜毂英扶着望楼上的栏杆,双手用力将木栏捏得吱吱作响,咬紧牙关,面目狰狞,仿佛在克制内心中的慌乱,直到汉军旗帜连续突入三座小营之后,方才说道:“我是金源郡王的儿子,如何能不战而死?!
习列尼,你现在就去北面,收拢能看到的所有兵马,稳住大营北侧!”
“谋衍将军!你立即去南侧,彼处有几座小丘,我在上面留了一些兵马,你率领本部,守住彼处!”
完颜守道立即大声应诺,而完颜谋衍则仿佛被吓傻了一般,暂时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完颜毂英没有管这名小兄弟的姿态,转身扶剑看向了也速该与脱里:“你们两个蛮夷,老子没工夫跟你们嚼舌头!
土门关乃是我的心腹爱将亲率两千兵马驻守,我给他的命令乃是不许放一兵一卒通过!所以,死了回晋地之心吧!”
也速该与脱里二人立即扶刀怒目。
完颜毂英继续狞笑说道:“我将话说明白,老子就是在拿捏你们。
如今你们蒙兀人要么到山上啃大树,拖着罗圈腿等刘贼将你们挨个擒拿,一个个剁了。
要么就按照之前的说法,冲出去!冲到刘贼身后去!去干你们最爱干的事情,去烧杀抢掠!”
也速该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你这老鼠养的,是不是以为吃定他们了?你信不信他们当场易帜,与那汉王合力将你们金人吞了!”
“哈哈哈哈!”完颜毂英仰天大笑:“你们这些蛮夷,怎么不看看自己汉话能不能说明白,就来与刘贼谈条件,我呸!
那你信不信老子现在不管刘贼,直接先将你弄死!”
也速该脸色青白不定,却在最后还是咬牙说道:“好!现在就回本部,立即出发。’
说罢,也速该就拉着脱里的手离去了。
完颜毂英转过身来,看向了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的完颜谋衍,随后再次大笑出声。
“谋衍,习列尼,当日咱们的父祖同为西路军的三驾马车,跟着粘罕大王灭辽灭宋,为大金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如今还是咱们三人,为大金社稷拼死一搏,这难道就不是天意吗?
谋衍,你难道要在此时室大王的脸吗?”
听到自家父亲的名字,已经在大名府败过一次的完颜谋衍终于清醒过来,随后泪洒当场。
“兄长说得对,就算是死,也不能污了父祖的声名!我现在就去南边!”完颜谋衍拱手说道:“兄长,习列尼,你们保重!”
然而完颜谋衍一转身,却正巧见到火红朝阳映照在太行山脉的那一幕,不由得了片刻,泪水也蓦然停住。
山的后面,就是西路军功业所在之地。
果真是葬身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