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科长觉得可行,但还得去和领导商量一下。毕竟五十吨白糖,虽然糖厂有这个自主权,而且上级也没规定不能往境外卖,但必经的的程序还是需要的。
李龙就出来等着,胡科长让他在办公室,李龙觉得还是要避一避瓜...
雪片如刀,割在脸上生疼。李龙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进供销社大院时,天已擦黑,风从西北角卷着碎冰碴子扑来,刮得人睁不开眼。刘山民紧跟其后,嘴里骂个不停:“狗日的刘建华,自己当年偷拿化肥换酒喝的事还没查清,现在倒打一耙?他算哪门子纪检干部!”
大门内灯火通明,几辆解放卡车停在院子里,车斗敞开着,水泥袋被一袋袋翻出来,灰粉洒了一地。两名穿制服的稽查正拿着本子登记编号,旁边站着供销社主任刘建华,披着件旧军大衣,神情冷峻。
“李龙!”他一见人便扬声喝道,“你胆子不小啊!供销社特供水泥,你也敢私自调运?还用私人车队拉货?这是违反物资统购统销条例的重罪!”
李龙站定,拍掉肩上的雪,声音平稳:“刘主任,我这批水泥是顾博远介绍的正规渠道采购,合同、发票齐全,运输也是报备过的。您说走私,请拿出证据。”
“证据?”刘建华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甩在地上,“你自己看!乌城建材厂出具的出库单显示这批货流向是‘北庭国营建筑公司’,可你现在却把它们运到了镇西仓库!用途变更未申报,就是非法倒卖!”
李龙弯腰捡起那张纸,迅速扫过内容??果然是正规出库单,但备注栏里的接收单位确实不是他的名字。他眉头一跳,心里咯噔一下:这单子被人动了手脚。
“这张单据有问题。”他抬头直视刘建华,“我亲自去乌城提的货,签收人是我本人,交接手续都在场完成。如果你不信,可以打电话去建材厂核实。另外,我也可以提供信用社转账记录和提货录像??王技师那天跟我一起去的,他能作证。”
“录像?”刘建华嗤笑,“八一年你就有摄像机了?别编故事了。我现在依法查封你的仓库,等上级调查组来了再定性。”
“依法?”李龙终于动了怒气,“那你告诉我,《关于集体企业物资运输暂行管理办法》第三条明确规定,个体承包户经备案后可自主组织运输。我车队已在交通局注册,车牌、保险、路线全部合规。你无权查封我的私产!”
围观人群渐渐聚拢,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邓蕊不知何时也赶到了,挤上前大声道:“刘主任,我们所有手续都是公开办理的,连李向前都签字审批过。你要查账,我们可以配合审计,但不能随便扣押资产!这可是我们全家吃饭的家伙!”
刘建华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他们会这么硬气。他眯起眼睛,压低声音:“李龙,我不是针对你。上面有人打了招呼,要严查民间运输乱象。你们车队最近动作太大,风头太盛……收敛点对你好。”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李龙忽然笑了:“所以,这不是什么‘举报’,而是有人不想让我活。刘主任,你是被人当枪使了。”
刘建华不语,只挥挥手示意手下继续清点。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辆黑色北京吉普疾驰而入,溅起一片雪泥。车门打开,下来的是顾志军,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住手!”他厉声道,“我是顾博远特派代表,现正式通知你们:这批水泥的实际最终用户为乌城第六工程队,属合法分包项目。所有流转程序符合现行地方政策,且已在建委备案。这是批文原件!”
他将文件啪地拍在桌上,稽查人员面面相觑,看向刘建华。
刘建华脸色铁青:“顾家什么时候插手这种事了?”
“顾博远不仅是股东,还是乌城市政工程联合会理事。”顾志军冷冷回应,“你们若执意查封,后果自负。”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远处传来警笛声,一辆公安巡逻车缓缓驶近。派出所所长老周下车看了看局势,走到李龙面前:“怎么回事?群众报警说这儿闹哄哄的,影响治安。”
李龙迎上去,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周所长,我们正常经营,结果被人诬陷走私,强行搜查私产。我已经准备向县工商局和监察局递交申诉材料。”
老周瞥了眼刘建华,咳嗽两声:“咳……既然有争议,那就先暂停行动嘛。等调查清楚再说,何必搞得鸡飞狗跳?老百姓都看着呢。”
刘建华咬牙,终究不敢再强硬下去。他狠狠瞪了李龙一眼:“今天算你运气好。但这事没完。”
等人散去,仓库门口只剩李龙一行。风雪依旧未歇,可众人心里却燃起一团火。
“谁干的?”钟国弱低声问。
李龙望着夜空,缓缓吐出一口气:“刘低楼。”
“什么?”邓蕊惊愕,“他不是咱们背后的支持者吗?”
“正因为是他,才最危险。”李龙眼神锐利,“他需要一支听话的车队,但不能容忍失控的力量。我绕开供销社自建物流链,触动了他的利益网。这一招查封,既是警告,也是测试??看我有没有能力自救,有没有资格继续做他的‘刀’。”
“那你还打算跟他合作?”刘山民担忧地问。
“当然。”李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棋子想翻身,就得先让自己变得更重要。只要我能证明,没有我,他的货走不通边境线,他就不得不低头。”
次日清晨,李龙召集全体成员召开紧急会议。地点改在了自家院子的厢房,门窗紧闭,气氛肃然。
“从今天起,车队实行军事化管理。”他站在桌前,摊开地图,“每辆车配备双司机,每日行程打卡登记;油料统一配给,严禁私用;对外报价一律由财务室统一下发,任何人不得擅自接单。”
邓蕊记录着要点,突然抬头:“你想建立内部监察机制?”
“不止。”李龙点头,“我要让车队透明到无可挑剔。税务、路政、边检,任何一个部门来查,都能立刻拿出完整台账。只有这样,才能打破‘野路子’的标签,赢得生存空间。”
他还宣布了一项惊人决定:将车队五分之一股权无偿转让给王技师及其团队,条件是三个月内完成对所有设备的技术升级,并建立起标准化维修流程。
“老爷子,”他对坐在角落的王技师郑重说道,“我不只是雇你修车。我要你帮我打造一支真正的专业队伍。将来哪怕我不在,这车队也能照常运转。”
老人沉默良久,最终重重点头:“我这辈子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毁技术的官僚,一种是糟蹋机器的蠢货。你不一样。你尊重手艺。这股劲儿,我帮你撑到底。”
七天后,第一支跨境运输队正式启程。三辆改装后的自卸车组成编队,装载着白糖、罐头和日用品,沿G312国道向霍尔果斯方向进发。李龙亲自带队,车上除了货物,还有整整一箱账本和报关资料。
边境检查站,武警拦下车辆例行查验。
“姓名?单位?运输品类?”哨兵严肃询问。
“李龙,北庭个体运输联合体负责人。”他递上证件与清单,“承运日用百货,目的地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中转仓,已取得外贸局临时许可及海关预审通过函。”
哨兵翻看文件,眉头越皱越紧:“你这是民间车队?怎么会有绿色通道批文?”
“因为我们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李龙平静回答,“协助国家边贸试点项目,保障冬季物资供应稳定。”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国家项目”。那是刘低楼私下塞给他的空白批文,盖着某个半废弃机构的红章。但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一纸公文足以让人退避三舍。
哨兵犹豫片刻,通过对讲机请示上级,几分钟后挥手放行:“注意行车安全,境外路段自行负责。”
车队缓缓驶过界碑,雪花落在车牌上,又被风吹散。
当晚,他们在伊犁河谷一处兵站借宿。篝火旁,司机们围坐畅饮,唯有李龙独自坐在帐篷外,望着星空沉思。
钟国弱走过来递上一杯热水:“想什么呢?成功通关了,该高兴才是。”
“我在想下一步。”李龙接过杯子,热气氤氲中目光深邃,“刘低楼给了我们一次机会,但他不会永远容忍我们独立运作。我们必须抢在他动手之前,掌握三条命脉??路线网络、客户资源、资金流。”
“具体怎么做?”
“办公司。”李龙一字一顿,“注册‘西北迅达物流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我来当。经营范围涵盖国内货运、边贸代理、设备租赁。然后以公司名义与乌城建委、矿区管理局、边境贸易公司签订长期合作协议。一旦形成契约关系,就算刘低楼想换人,也得付出违约代价。”
钟国弱倒吸一口凉气:“你要从‘草台班子’变成正规军?”
“没错。”李龙微笑,“以前我们是游击队,靠灵活吃饭。现在,我要建根据地。”
回程途中,李龙顺道拜访了乌城工商局局长??一位曾与顾博远共事的老战友。对方听完构想,沉吟许久才开口:
“注册公司没问题。但我得提醒你,八二年政策还不明朗,私营企业仍受限制。尤其是涉及跨境运输,容易被扣‘投机倒把’帽子。”
“所以我只做三点:合法纳税、规范合同、接受监管。”李龙坦然道,“我可以每月提交运营报告,主动接受审计。只要给我一张营业执照,我就能让西北的路网活起来。”
局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年轻人,你比我想象的更懂政治。好,我批。但记住一句话:走得快不如走得稳,活得久才是赢家。”
十天后,“西北迅达”的红印章终于落到了营业执照上。消息传开,全镇震动。连一向看不起“收破烂起家”的镇委书记都亲自登门祝贺。
然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酝酿。
某夜,李龙正在整理新签的五份运输合同,忽听门外一阵急促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王技师的孙子小王,满脸惊恐。
“李哥!车库……车库出事了!吊车的主控阀被人卸了!液压系统全废了!”
李龙心头一震,抓起手电冲向车库。果然,吉尔吊车驾驶舱下方的检修口大开,关键部件不翼而飞。地上留着一枚带血的螺丝刀??显然是作案时划伤了手。
“报警!”他沉声下令。
可就在警察赶到前,邓蕊悄悄拉住他:“等等。你看这个。”
她指向墙角一堆废旧零件,那里赫然藏着一块金属铭牌,刻着“747厂制”四个字。
李龙瞳孔骤缩。747厂,正是二十年前王技师服役的部队后勤机械厂。这块铭牌,是当年改装吊车的核心识别码,按理说早已销毁。
“这不是盗窃。”他低声道,“是复仇。有人知道王技师回来了,故意羞辱他,摧毁他的作品。”
第二天,李龙没有报案,反而在全镇张贴告示:
**“悬赏三百元,寻找吉尔吊车主控阀线索。知情不报者,视为同谋。”**
同时,他派人暗访北庭各大废品站、修理铺,尤其关注是否有陌生人在低价出售苏联产液压元件。
第三天傍晚,线索浮现。一家偏远修车铺的老板称,有个戴棉帽的男人前晚来卖过类似零件,操本地口音,右手少一根手指。
李龙立即带人前往排查。顺着足迹追至城郊一片废弃厂房,终于在一个地下锅炉房内找到了藏匿点??不仅主控阀完好无损,旁边还堆放着大量伪造的“西北迅达”运输单据,意图栽赃他们虚报里程、骗取保险。
而躲在暗处的那个男人,正是刘建华的亲弟弟,曾在747厂当过仓库管理员。
“谁指使你的?”李龙逼问。
那人瘫坐在地,颤抖着说出真相:刘低楼得知李龙绕过中间商直接打通边境线后极为震怒,认为其脱离掌控。于是授意刘建华制造事端,既打压车队声誉,又逼迫李龙重新依附于他。
“他说……只要你低头求饶,愿意交出三成股份,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李龙听着,脸上毫无波动。直到听完,才淡淡说了句:“送他去公安局。其余证据,拍照留存。”
当晚,他独自来到刘低楼宅邸门前。
门开了,那位神秘商人穿着丝绸睡袍,似早知他会来。
“你很聪明。”刘低楼点燃一支烟,“但也太狠了。揭发我的人,以后很难再找到合作伙伴。”
“我不是来谈判的。”李龙直视着他,“我是来下战书的。从明天起,西北迅达将开通每日往返霍尔果斯的固定班列,公开报价,接受任何客户委托。你不服,可以来竞争。但别再玩阴的。”
刘低楼沉默许久,忽然笑出声:“有意思……真有意思。你以为你能赢?边境线上每一公里都有人吃钱,每一道关卡都要拜山头。你一个人,对抗整个体系?”
“我不对抗体系。”李龙转身离去,背影坚定如铁,“我重建规则。”